逆襲

 

西元2012年孟夏,日本皇太子易仁陪同其妻羽子妃返台歸寧。

羽子妃出身基隆港的漁家,本名海羽,兩年前嫁入日本皇室,已是轟動國際的新聞,但關於兩人如何結識進而成為連理的背景細節,卻始終是個謎團,外界一致聽到的消息,乃易仁太子熱愛台灣文化,數次秘密來台旅遊,偶然間邂逅了海羽,遂成佳話。

各界更推測,易仁在正式繼任天皇時,也將是台、日雙方在睽違半世紀之後,重新締結邦交的契機。

基隆外海,只見數十艘日本自衛隊船艦,擁簇著主艦子雲號,其後數百海里處,則是美國第七艦隊在密切關注著,另一方面,台灣海軍亦擺開陣勢,上空更有數架戰鬥機來回飛行,主要在驅逐所有非編制內的採訪直升機和採訪艇。

此次太子妃省親,交通方式仍和出嫁時一樣選擇搭船,故台、日、美三軍在布局上頗有默契。

待船艦順利抵達基隆港,船梯穩穩就位後,率先出現的是一隊西裝筆挺、眼帶墨鏡,約莫二十人的護衛,每個人手上都握著繡有鬼紋的細長布袋,不難猜想,那應該是大和民族的傳統兵器──武士刀。

待護衛部屬完畢後,一些隨行的官員率先下船,這才見易仁太子和羽子妃攜手步出,只見兩人穿著十分正式,易仁太子一襲高雅的燕尾服西裝,羽子妃則是正統的十二單和服,揮手向岸上人員致敬。

更特別的,是他們身後一名身著傳統武士裝扮.黑色紋付羽織袴之人,身形雖稱不上壯碩,表情卻十分剛毅,左額穿過鼻樑至右頰的疤痕,透著冷冽沉狠的氣息,尤其眼神如鷹一般掃視全場,令人為之不寒而慄,其左手持劍,腰上插著一把小太刀,若非場面浩大而嚴肅,怕會誤以為是一名戰國時代人物的COSER在出場走秀,但從他的羽織背上,同樣繡著鬼紋這點來看,他的身分當是跟其他護衛同樣,只是地位更高,乃是太子夫婦的貼身保鑣。

現場一片嘩然,閃光燈此起彼落。

兩人下船,踏上紅地毯的一刻,台灣總統親自迎上去握手寒暄,並送上見面禮,卻是道地的廟口小吃,剛出爐還熱騰騰的鼎邊銼,兩人也不避諱,見到熟悉且熱愛的食物,興奮地當場吃將起來,展現出純真親切的風範,博得現場不少歡呼和掌聲。

隨後,兩人坐進加長禮車,那名武士則躍上車頂,也不管眾人目光,兀自盤坐著。一名台灣官員領翻譯上欲前詢問何故,卻遭到阻攔,搖頭表始沒辦法,只得按照原定計畫,在哈雷車隊作前導,及幾台黑色轎車的護送之下,望基隆市中心駛去,目的地是羽子妃娘家。

 

電視機前,幾個年輕人注視著官方直播新聞,將畫面定格在易仁和羽子甫出現時,全場鼓舞的那一刻。

「馬奇,你看如何?」手持一把竹籤,身穿玄色長袍,看上去年紀稍長的人問著。

「應該是他沒錯。」喚作馬奇的人回答,他將全罩式安全帽當球似的,拋上拋下地把玩。

「現在呢?」另一名身穿唐裝,左手捏刻刀,右手按刻石,正在篆著陽文印章的俊秀青年問。

「剛剛報說他們的下榻處是哪裡?」這人用白布擦拭著一柄長劍。

「圓山飯店。」說話的是裸著精赤上身,腳踩碎步、對空揮拳的少年。

「那還等什麼!出發吧!」一個全身肌肉的壯漢,雙手各舉一支重達五十磅的啞鈴吼著。

馬奇跨上他的愛騎野狼125,另一名高大男子乘上後座,鑰匙一扭,流暢地進檔後,咆嘯奔馳而去。

其他人分乘一部越野車和一部跑車,緊隨在後。

 

圓山飯店,古雅而雄偉的宮殿式建築,幾十年來,招待過各式各樣的大人物,但台灣元首東道宴請日本皇室太子夫婦,卻是史上同一遭,因而備受矚目,政商名流齊聚一堂,憲兵和警察所布置的防線外,國內外媒體和一群民眾亦團團圍著,癡癡守候,期待捕風捉影的機會。

會場內,熟習漢文的易仁太子,全程用中國話演說自己對台日國體民情體會的心得,幾乎沒兩句就博得一次滿堂喝采,羽子妃則閑靜地坐在主桌,深情地看著夫婿神采奕奕地揮灑,不時又與一旁的雙親互相答問,盡說易仁的好話,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,讓雙老更加確信,當初將唯一的愛女遠嫁日本的決定是沒有錯的。她的兄長海飛則十分專注地看著易仁。

只是羽子話鋒忽然一轉、臉色一沉,問起海飛說:「葉子他……,回來了嗎?」一家人其實都知道,羽子這次回來,不單只是看他們而已,還包括那同樣出身鹽寮港、打小就與海家密切往來的葉子雲。

十五年前,高中畢業的海羽到日本留學,青梅竹馬葉子雲突發奇想,竟偷渡前往日本想給她一個驚喜,沒想到誤打誤撞結識鬼武一族的首領,並因為天資高竿而帶往神秘的忍村葉隱,當了四大族的關門弟子。適逢日本發生政變,首相暗地釋放鬼武的宿敵,被封印一甲子的影武一族,進而挾持皇室成員,企圖重拾大日本帝國征服世界的霸業,幸賴在鬼武武士的犧牲之下,勉強將易仁隻身救了出來,由葉子雲和海羽護送往台,當時就是藏匿於海家在鹽寮港的古厝裡生活,誰知台灣黑道亦一夕風雲變動,已讓日本三口組完整掌握住,海羽和易仁意外雙雙被抓回日本,葉子雲遂又趕復日本,與葉隱眾人齊心合力,才終於弭平亂事。

後來,羽子只聽聞葉子雲身負奇傷,被四位師父攜回葉隱療養,從此再無消息,即使與易仁成婚的消息震驚世界,仍然盼不到他一臉燦爛笑容的祝福,就連現在身邊出自鬼武族的護衛也堅持不肯透露半句。種種跡象,都讓羽子覺得,今生與他,恐怕無緣再見。

相對的,海飛和葉子雲名列流氓坑十三少之一,對他的失蹤倒是絲毫也不在意,一派輕鬆地告訴羽子:「放心啦,我肯定那傢伙一定平安沒事,妳不記得了嗎?小時候他貪玩跑進礦坑放鞭炮,結果土石崩塌下來,被活埋在裡面七天七夜,不是一樣活著出來,還胖了幾公斤哩!」說完又將目光放回易仁身上。

「對對對!」這事海爸、海媽印象最是深刻,兩人把葉子雲當成第二個兒子在養,當時他們在黃金七十二小時過後,靈機一動,乾脆死馬當活馬醫,分別在可能的位置將許多條鐵管插進土裏,不斷的灌注流質食物進去,幸而子雲因為身體瘦小加上十分的運氣,所以沒有被壓到,所在的位置也還在淺層地脈,靠著敲擊鐵管和外界聯絡上,才終於被救出生天。

羽子當然也記得,子雲被抱出來後一見到她,立刻奮力地掙脫消防隊員,顛顛倒倒跑來抱著她,哭喪著囔「小羽,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妳啦!」把鼻涕、淚水和全身酸臭的汗屎尿味,毫不客氣地抹在為了歡迎他回來而特別穿的洋裝上。思及珍貴回憶,羽子一邊淚珠在眼眶裏打轉,一邊又抿著唇不敢笑太明顯。

這時,易仁已經演講完畢,稍往後退了兩步,九十度彎腰致謝,羽子見狀,站了起來,拿起兩只酒杯要去和易仁一同向全場敬酒,易仁亦離開小講台準備接過酒杯。

一旁主持人走上台,拿起麥克風,下意識按了開關,卻意外「嘣」地一聲,易仁冷不防從後被嚇了一跳,但心繫羽子,仍在第一時間一個箭步往前跳起,將迎面而來的羽子一同撲倒在地。

瞬間,會場白煙瀰漫,警鈴大作,尖叫吆喝聲此起彼落,政商要員和台灣警衛一時全亂了陣腳,唯獨二十名鬼武族武士,因離太子夫婦不遠,紛紛拔刀圍成一個圓陣,將兩人守得滴水不漏,並聽從隊長的指示,緩緩向圓山飯店的避難路線移動。

倏地幾道破空聲響起,隊長大喊「小心」,並連揮數刀,只聽得鏗鏘連連,同時有數名武士悶哼倒地,仔細一看,竟是頭部分別中了一枚品字手裏劍。

一干武士驚駭道:「是一品盟的餘孽!」

易仁和羽子一聽到這名稱,亦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。

一品盟即當初日本三口組整合台灣黑道後,所創立的聯合會,但應該被以流氓坑十三少為首的年輕一代給徹底瓦解,此時再現,想必挾怨報復的意味濃厚。

「靜──」隊長喝道,眾人立刻穩定下來,並屏住呼吸。在濃煙之中,如果連聲音的判斷力都失去,那才是真正的危險。

破空聲再起,眾人挺刀欲砍,卻聽得「嘟嘟」數響,似是全釘在實木之上。

一人「嘿嘿」說道:「我還以為葉隱的武士都應該都像子雲一樣鬼靈精怪,不再死板板的了,看來朽木還是朽木。」

羽子聽出聲音的主人是誰,急忙地問:「哥,你沒事吧,爸媽哩?」

「放心,我踢破了玻璃,他們從窗子出去,已經被安全接走了。」海飛仍是一貫悠哉口吻回答,接著又用日語說:「喂武士,你在鬼武排第幾席?我海四少你應該認識吧!還有,我勸你別走逃生路線,那裏一定是死路。」這話顯然是對著武士隊長說,同時又起腳踹起一張餐桌,截下又一波的手裏劍。

武士隊長挺不服氣,驕傲地說:「本人鬼之三郎,這裏由我作主。」

「哈,硬是要比我多一級就是,你自己聞聞看吧!」海飛笑答。

由於窗外吹進的風和排煙系統的奏效,濃煙漸漸散去,血腥味卻愈來愈濃,隱隱然由逃生方向散發而來。

待視線明朗,只見緊急路口處堆屍如山,不論各部會首長、委員議員,還是董事長、總經理、服務生或是保安人員,有名的無名的,全部不分貴賤,橫臥交雜,彼此血濃於水,只不知正副總統是否也埋首裏頭。

更可怕的,是仍未見殺手的蹤影。

三郎四處端望,想看出是否是隱身術所致。海羽又發話道:「別找了,這裡的密道比仙劍奇俠傳的迷宮還複雜,他們肯定不知從哪弄到了設計圖,才會這般神出鬼沒。」他沒說自己也有一份,來源是十三少排第八的駭客高手.鐵支路,若非自己提前將幾張桌子壓在密道口,暗器可不會只是三三兩兩地飛來而已。

咻地一聲,三郎的刀抵在海飛頸上,眼神狠然問道:「你早知道會有襲擊?」

「三郎,不得對兄長無禮!」易仁太子喊道。

「沒事沒事,」海飛安撫著易仁,並輕輕將刀推開,說:「別小看我們十三少的觀察能力……」

「以及行動的效率!」海飛話未說完,另一個聲音從窗外傳來。

「臭葫蘆!」羽子一聽就認出眼前是十三少排第九的胡蘆谷,朝著窗口喊。

窗外應聲跳進一人,胖胖的身子頂著比例稍小的腦袋,加上腰上緊緊繫著垂吊用的護帶,確實挺像個葫蘆,「嗨,好久不見啦!」他說。

可惜此刻並不是敘舊的時機,太子夫婦很快在胡蘆谷的協助下,垂吊至平地。並進入另一位成員,排行第十的柳丁樹所駕駛的警車內,準備衝出重圍,但就在海飛要上車的同時,車子卻加速前進,開往地下停車場的方向。

車子駛離後,才看見倒臥在車底的柳丁樹,身在樓上的海飛和三郎,由窗口眼睜睜看著兩人被劫走,同時幹罵一聲,卻一實難以施為。胡蘆谷則攙起同伴,檢查了一下,發現只是暈死過去,便將他扛到牆角躺著,嘴裏念著:「要是小羽有啥三長兩短,我們要怎麼向葉子交代才好!」說完又拉了拉自己繫著的繩子,以三重兩輕的力道,應該是彼此聯絡的暗號。

 

飯店外,除了憲兵警察全力阻止媒體和群眾的騷動,以及救護車、消防車、警察在旁進進出出之外,意外的沒有恐怖行動發生,想來這群異端分子只集中在宴會出手,不打算引出場外的注意,但被海飛踢下的玻璃落地後,仍造成了轟動。

飯店屋頂,劍客持劍與數十名黑衣蒙面之人對峙著,旁邊拿著一支啞鈴的壯漢,身上扎扎實實捆著繩索,看來便是胡蘆谷的垂吊繩,他感應到樓下胡蘆谷拉繩所傳遞的訊息,馬上低頭向劍客附耳說了一句話:「車被劫走」。

劍客聽完,回身刷地一劈,壯漢身上手臂般粗的繩索竟輕易截斷,且像蛇一般溜溜地往樓下失速墬落,簡直不顧葫蘆谷會否因此而受傷。

「阿蠻,把他們全解決掉。」劍客只說了這話,身形便化作一朵劍花,望那群黑衣開去。

黑衣人早有準備,紛紛以迅雷之勢交錯移動,並不斷拋射出手裏劍。

劍客卻不當一回事似的,優雅地躲過所有射擊,後頭的阿蠻卻暗叫「不好」,因為所有暗器都向他招呼而來,只得不住揮動手上的啞鈴,看來慌亂,卻精準地一一檔掉全部的攻勢。

「要比丟東西是吧!有本事,」阿蠻狂吼,從啞鈴中拔出一塊鋼環,隨後像鐵餅選手一漾,將鋼環拋擲而出,喊道:「擋看看啊!」

只見鋼環騰空繞了大半圈,旋轉力之強,猶如厚重的利刃,使當者披靡,有的斷首,有的腰斬,有的失臂,有的殘腳,慘叫四起,神奇的是鋼環即使擊中人也不改其行進路線,最後又穩穩地套回到阿蠻手中的啞鈴上。

其實其中機關十分簡單,即是啞鈴和鋼環之間有磁力相吸引,但兩者吸力之強,若不是阿蠻這樣蠻力,想把鋼環拋出五公分之外都有困難。

這邊劍客亦一路刺倒不少人,卻在站上屋脊時,被一刀一人給擋住,兩人沉哼一聲,各自彈退一邊。

「久仰三少荊楚年紀輕輕,劍術通神,如今一見……」刀者還刀入鞘,用拗口的中文道:「不過花俏一點而已。」

劍客荊楚對於對手的輕視,並不以為意,他的「獨步尋花七絕劍」向來都被人認為華而不實,巧而無力,但出道至今未嚐一敗,甚至在兩年前的決戰之中,以一步七殺之勢,連踏九十九步,令一品盟聞之喪膽,望之卻步,如今眼前這名一品盟的刀者,卻只是對他久仰而已,不是初出茅廬就是遠自日本而來。

刀客見荊楚沒反應,於是昂首挺立,左腳輕舉以腳尖點地,右手以固定的速度和軌跡向刀柄伸去,同時道:「影武五十六,參上──」語畢,刀已出鞘。

居合一斬,瞬間向荊楚襲來。

相較於五十六的快,荊楚出劍時看起來卻十分十分的緩慢,慢得必需走七步才方吟成一句詩:「江、上、被、花、惱、不、徹──」

一句詩,訴說著荊楚劍花的繁不勝繁,與因對手而感到的煩不勝煩。

月光下,屋脊上,兩人錯身而過,荊楚迴劍而立,英姿颯然,五十六平刀箭步,霸氣橫出。

阿蠻瞪大著銅鈴般的眼,大氣也不敢喘一下,直到荊楚拍他的肚子喚道:「阿蠻,下去了,看來我這朵劍花,它還高攀不起。」

阿蠻「喔」的應聲,跟著荊楚一躍而下,隨即手攀屋簷將身子一甩,落進了樓中。

留下五十六「呃」地一聲,胸口開出一朵血花。

一生追尋至快一劍的他,直到最後一刻才領悟,原來真正的快,會讓人誤以為是慢,慢得明知劍的軌跡從何而來,卻來不及反應抵擋。

 

皇太子夫婦所搭乘的警車被劫走後,這時已開至地下二樓,許多影武族武士已經在車外等候,隨即押解兩人來到一處密室,策動此次恐怖行動的主要領頭人物,看來全聚集在此,透過監視器畫面,觀看樓上的一舉一動。

會占領此地當作指揮中心,全然是因為其內有一條密道,就算任務失敗,仍可全身而退,保有一定的根柢,畢竟現在的影武一族,已禁不起任何的損失。

領頭者一見太子夫婦進來,強充笑臉的道:「太子、太子妃殿下,小將失禮了,只要殿下願意乖乖配合,回國後,就是現成的天皇與皇后,否則的話,影武者易容術之精妙,殿下應該很清楚才是。」

卻見太子夫婦面面相覷,似乎聽不懂他在說什麼,「羽子」又想起什麼似的說:「這噁心的大叔好像是跟小羽他們一起來的官員耶。」

乍聞這話,領頭者和一干手下無不大駭。

這根本不是羽子妃的聲音!

「易仁」見事跡敗露,只好脫下西裝,餘下無袖的汗衫,同時將臉皮給撕下來,說道:「十三娘,妳太早露餡了,要是其他人沒找到這裡,我們不就只剩等著被亂刀砍死的分了嗎?」

十三娘即是十三少排行最小的荊棘,乃是劍客荊楚和壯漢荊蠻的親妹妹。

「羽子」見狀,也將臉皮給撕掉,道:「白癡,你要是怕的話,這群怪叔叔,本小姐一個人對付就夠了。」並取出藏在袖內的荊棘鞭,接著退去一身厚重的和服,底下穿著的,是凸顯她玲瓏曲線的合身勁裝,。

白癡其實叫白振藩,只是剛好排行第七,就被大家如此戲稱。

「易容術!」影武者恍然大悟,但又百思不得其解,明明監視器畫面沒有任何故障,卻完全看不到兩人如何被替換掉的。

他們當然想不到,只要跟電腦有關的設備,就脫不出鐵八鐵支路的手掌心,區區將畫面剪接播放的技巧,他用腳趾頭也能不著痕跡的完成。

「巴格耶魯,」領頭者飆出日本國罵,氣得臉紅脖子粗,怒道:「給我殺!」

影武殺手們紛紛拿起武器,朝兩人掩殺而來。

「咦,這話我就聽得懂了。」十三娘揮舞鞭子,咻帕咻帕地,烈烈逼人,幾個衝前頭的殺手,全在荊棘長鞭無情的撕裂下倒地抱痛。

「動作也很明顯好嗎!」白振藩舉起拳頭,腳踩碎步,靈活地穿梭在刀光劍影之間,每一刺拳接瞄準人中要害,故受拳之人無不應聲癱倒。

領頭者見情勢不妙,只得含恨喊退,自己則率先奔往密道入口,將門打開,一眾殺手鬆了口氣似,虛晃幾招,也迅速退向密道。

密道分成階梯和滑梯兩部分,階梯可容三人,滑梯僅容一人,領頭者不假思索,坐身滑梯,一溜而下,餘下殺手有的從階梯、有的也坐上滑梯,好像演練過無數次似的,惹得十三娘笑到彎腰流淚。

沒多久,只聽得聲聲慘叫,殺手們竟又像嘔吐物似的,被密道口給吐了出來,隱約還可聽見骨頭碎裂聲、機車引擎聲在密道內悶響著。

白振藩聳肩道:「老大和老五每次都一定要出現得這麼意外就是。」

他口中的人,就是十三少之首,江湖人稱鐵車不倒.銀槍不敗的馬奇,以及排行第五的摔跤高手.孟浪。

荊棘別過頭,嘟著嘴說:「哼,愛出風頭。」

果然過沒多久,就見馬奇騎著機車由滑梯飛出,孟浪則扛著那已嚇破膽、昏倒過去的領頭者,隨後步出。

這次成功直搗黃龍,先發制人,在出事前就做好萬全的應變準備,並預估敵人可能的行動,馬奇的領導著實居功厥偉,想必是經驗過兩年前的大戰之後,他變得更加成熟穩重,能深思熟慮,避免不應該的犧牲情況發生。

就在四人準備一起回到地面,將領頭者交送相關單位法辦時,耳機卻傳來鐵支路急迫的嗓音:「老大,快去會場,阿飛受傷了!」

 

宴會場內,太子夫婦和白振藩、荊棘互換之後,海飛原本要帶三人往另一條安全的密道離開,忠心耿耿的三郎卻突然倒戈,拔刀刺向海飛。

任海飛身手如何狡捷,出自信任之人的攻擊,總是防不勝防,縱在最後關頭避開要害,左胸仍被長刀貫穿,當場血流如注,跪倒在地。

羽子「啊」地驚呼一聲,隨地拿起兩條餐巾,一前一後壓在海飛身上,盼能為其止血,沒過多久,只見牙黃餐巾盡是血色,海飛臉色愈發慘白。

易仁則挺身阻止三郎繼續逞兇,無奈根基不足,雖勉強應付了一陣,卻已呈現攻少守多的劣勢,身上衣服接連被劃開幾道口子,險象環生。

「殿下,束手就擒吧!」三郎喝道,攻勢並沒有因此減緩。

易仁無暇開口,只以奮力抵擋和趁隙進攻來應答。

羽子眼見夫婿和兄長陷入生死危機,自己卻束手無策,為此,她感到頭暈目眩,只能在內心裏盼望著奇蹟出現,就像當初葉子雲解救他們一樣。

她永遠記得絕望是什麼滋味,以及黑暗後的曙光又是什麼景象,可以的話,這兩者她都不願意再一次去嚐試、去見證,因為那會使內心過分煎熬,像有人把她的胸口頗開挖走了心,回頭將之原封不動地安放回去一樣,雖然機能不變,甚至沒留下一絲疤痕,但她知道,那再也不會是自己原本的那一顆心。

何況,她根本無從確認,也不敢肯定,葉子雲是否會再度出現。

為什麼一定要葉子雲呢?

「殿下,恕本人得罪了!」三郎反轉刀刃,朝易仁連劈兩刀,一刀在左腰間虛晃而收,一刀則重重地落在易仁的右邊肩膀與脖子交際之處。

易仁肩胛骨雖為之碎斷,卻以左手握住三郎持刀的手腕,起腳便是連踢,可惜這拼命一擊,盡被三郎閃過,易仁終於忍不住痛楚而前傾倒地。

「阿那答!」羽子椎心喊道,卻不敢將壓住傷口的手給放開。

三郎翻回刀刃,陰沉沉地步向羽子,道:「只要留下太子就夠了,至於妳,企圖敗壞皇室血統的賤人,殺無赦──」

三郎舉刀便砍!

卻見一朵劍花迎面綻放,眩光逼人。

「報答春光知有處──」

二劍交擊,發出「鏗」聲七響。

能如此一步七劍者,唯荊楚而已。

「阿蠻,救人。」荊楚道。

阿蠻人高馬大,幾步間便從地上拈起易仁放上肩膀,又到海飛身畔,解下自己腰帶連餐巾纏在他身上,傷口在蠻力加壓之下,這才確實止住血流。

「礙事!」三郎啐了一口口水,表達不滿。

「敢偷襲我四弟,你準備好迎接這盛開的彼岸之花了嗎?」荊楚抖了道劍花,劍芒較於方才,又更加輝煌。

「叮」地一聲,電梯門打開,同時聽見機車隆隆呼嘯著。

「阿楚,慢。」在飯店之內大辣辣騎機車的人,除了馬奇,還會有誰?

馬奇載著孟浪從電梯駛出,孟浪揚手將那領頭者拋在三郎跟前。

三郎驚駭呼道:「多桑!」忙上前將其扶起。

馬奇下車,也不管三郎如何,逕自走向羽子,對其說道:「小羽,好久不見,變得更成熟美麗了妳。」

短短一句問候和誇讚,讓羽子有那麼瞬間將葉子雲和馬奇的身影重疊而視,所有煙硝紅塵也在那一眼間,變成他日相逢下的一渠清溪、一盞黃燈。

其他人卻因三郎和那領頭者的關係,多少感到震撼。

「在電視轉播上,看見這傢伙和被我們打敗的一品盟主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,就覺得事情不單純,加上圍觀群眾中有不少是當年的餘孽,更加深我們的懷疑。」說話的是手持竹籤的諸葛小逸,乃是十三少排第二兼智囊的不凡人物,他口中所指的,便是那領頭者,又以日文道:「只是沒算到他有個兒子,甚至還是個深得信任的鬼武武士。」

三郎喪失理智似,狂道:「多桑跟歐吉桑兩兄弟,一文一武,一白一黑,早該統領全日本和大東亞了,若非你們這群馬鹿從中作梗,我影族一族也不會落得這個局面!」

諸葛小逸「咳」地一聲,道:「多行不義必自斃罷了。」

羽子淚道:「三郎,為什麼你是他們的人?為什麼又隱忍到現在才動手?」

三郎指著逃生門如山的屍體笑道:「這群狗奴才,從中不知道得了我們多少好處,卻過河拆橋,不留情面,通通該死!我們早料到妳會來台灣,更清楚這群狗奴才愛金子更愛面子,一定會通通,哈哈……,通通來送死!」

「殺得好,你們不動手,本大爺遲早也一車一槍衝進立法院,扎他個片甲不留!」馬奇雖然聽不懂,但大概知道意思,也感受到三郎的情緒,遂慷慨激昂道。

「可惜,經歷過一次失敗,卻仍不知悔改,」諸葛小逸道:「天皇也好,武士道也好,以精神形態留存在日本人心中,不是過得很好嗎?為何一定要復興?」

三郎搖頭嘆道:「天真,若有一天你照鏡子時,發現裏頭那人根本不是你,將作何感想?你們台灣也一樣,住的人全是一個個呂布,整天只想著要爭權奪利,連自己姓怎麼寫,流什麼血都忘了,呸!」

「這點倒是不勞煩費心。」諸葛小逸道。流氓坑十三少每一個人,雖都曾為自己的出身迷惘過,但一路走來,卻只有更堅定的信念和無可摧毀的羈絆而已。

「多說無益,」諸葛小逸指著三郎,對馬奇說道:「就讓他保有選擇尊嚴死去的權力吧!老大。」

「……」三郎無語,自知前路唯死途而已,反倒十分平靜,將懷中昏厥的父親喬成跪坐姿態,抽出腰間的小太刀,將之握在其手,毫不猶豫地替他執行武士的最高榮譽.切腹。

刀入腹,一橫劃,「啊──」地淒厲慘叫,迴盪在整個宴會場。

三郎之父痛醒,不可置信自己地看著腹部,再抬起頭來,想問自己的親生兒子「為什麼」,三郎已經拿起武士刀站在父親身後,眼神十分澄澈,對於能擔任父親的措手,他內心感到無比驕傲。

「等、一下、三郎,我還、不想死、不想死、等、」但父親臨死時的表現,卻讓三郎大失所望。

原來武士之魂魄,根本就不存在於他的身體裡,那個自小灌輸他武士精神的父親,那個為了復國大業夙夜匪懈的父親,那個父親、那個他……

一刀揮下,三郎斷卻雜念。

而後回刀刎頸,還他頂天立地、爽朗乾脆的男兒本色!

「可惜了一名好對手。」荊楚挽了一朵小劍花,向三郎致意,隨即收劍回鞘。

 

一周之後,基隆港。

由於一夜之間喪生不少達官顯要,台灣正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中,故不見正、副總統出面送行,只派出代理外交部長,一席客套話之後,雙方便沒什麼好談,而後續的法律問題,對同是受害者的太子夫婦而言,諒也不會造成多大影響。

倒是重新建立邦交之事,再沒人敢提,取而代之的,是日本對台灣造成二次傷害的印象,在民間掀起了一股反日熱潮。

但只要是新聞,就總有退燒的一刻,由其是在台灣,來得快,去得也快。

相反的,有些情感,即使多年不曾相聚碰面,仍舊歷久彌新,不曾或減或滅。

流氓坑十三少一字排開送行,這樣的畫面,才是羽子想見的。

「結果他還是不肯出現嗎?」羽子問。他,當然是葉子雲。

馬奇撇著嘴,聳聳肩道:「妳也知道,他不想出現的時候,又有誰能找到他呢?尤其是現在忍術大成的他,搞不好已經能夠化作風、作化雲什麼的,在天上看著妳,在妳髮絲間留言之類的。」

左手吊著繃帶的海飛也道:「對啊,老妹,搞不好他就在妳身一直守護著妳哩!」鐵支路、柳丁樹、胡蘆谷這三口組也「對啊對啊」地同聲附和。

一旁的十三娘卻忍不住哇哇大哭起來,慌得荊蠻趕緊東西南北地安慰她。

女人家最怕感傷的時候看見有人先哭,羽子的臉龐也跟著滑下兩行清淚。惹得幾位叱咤江湖的大人物們,小羽長小羽短地好說歹說,最後是這次沒什麼表現的十一少石玉章拿出劍柄,模仿荊楚挽劍花的樣子,並變出一束玫瑰花來,招致荊楚提劍追殺的窘況,才讓兩位小妮子破啼為笑。

也讓小羽將想問的話又放回心裏。

船笛鳴嗚,似離歌初拍,一別兩地,又不知何夕才能再見。

羽子和易仁並肩在甲板上,揮手向大家致別。

忽地一陣狂風吹斷羽子綁馬尾的髮圈,一時散髮飛揚,難以收拾。

易仁幫忙梳理,卻摸出一張葉形的短箋,看了眼後,會心一笑地遞給羽子。

羽子接過信箋,只見熟悉的字跡和一貫文白不分地寫著一行話:

 

羽,莫為我操心,尋思薏仁湯加醋能喝否?哈─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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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isnmax0623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